由于独特的环境和种种历史偶然,地球殖民者的后裔在火星繁衍生息的一千多年里,逐渐发展出了一整套对母星人而言相当古怪的文明、语言和概念体系。比如,尽管当代火星人的视觉官能与地球上的远亲并没有多少差别(不少演化学家对此表示讶异,并试图给出这样那样的科学解释),但火星语中“绿色(green)”和“蓝色(blue)”这两个古老的概念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繿色(grue)”和“菉色(bleen)”之类颇令普通地球人摸不着头脑的说法。当然,尽职的通译会努力向前来访问的母星人说明:
如果一个物体在火星语中被认为是“繿色”,那么,它要么最晚在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时就已经被人看到过、并且它在地球人的概念体系中被认为是“绿色”,要么一直到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为止都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过、并且它在地球人的概念体系中被认为是“蓝色”;
反过来,如果一个物体在火星语中被认为是“菉色”,那么,它要么最晚在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时就已经被人看到过、并且它在地球人的概念体系中被认为是“蓝色”,要么一直到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为止都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过、并且它在地球人的概念体系中被认为是“绿色”。
“火星历一千九百……多少?”总有人听完后一头雾水地问道。
“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这位先生。”
“可……可你们现在才是……”
“火星历一千九百一十七年,是的,先生。”
“那你们怎么……为什么要……怎么能够……”
“这不重要,先生。”通译语调中的警觉,与脸上稍纵即逝的怜悯,都提醒着聪明或有礼貌的访客们管束住好奇心,以免闹出让主客任何一方难堪的事情。
“也就是说,”另一位来自母星的客人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问,“迄今为止,所有我们认为是绿色的东西,你们都认为是‘繿色’的,而所有我们认为是蓝色的东西,你们都认为是‘菉色’的?”
“如果迄今为止——哦不,到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为止——有任何人见过它们的话,是的,这位女士。”
“怎么知道一个东西过去从没有人见过呢?”
“这个可以由火星知识委员会在既有信息的基础上做出合理假定并备案,女士。”
“所以,假设一块深埋在地底、可以假定之前从没有人见过的孔雀石矿——您知道孔雀石矿是,嗯,在我们地球人看来,绿色的吧?——假设这块孔雀石矿今天被开采了出来,那么它就从开采这一瞬间起,从过去的‘菉色’突然变成了‘繿色’?”
“不是的,女士,它并没有变色。”通译耐心地解释,“假如这块孔雀石矿之前确实没有人见过,那么我们在今天开采出它——或者直到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结束——以前,都无法确定它究竟是繿色还是菉色。然后呢,假如今天——或者直到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的任何一天——开采出来了,我们就可以倒推上去,知道这块矿石是——从古以来都是——繿色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对于那些目前还埋在地下的孔雀石矿,你们还——目前还——不知道它们的颜色?”
“是的,女士。不过对于那些迄今从没有人见过的东西,谈论其颜色本来也没有特别大的意义,不是吗?”
主客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终于有人嘟哝:“干嘛搞这么麻烦?真是有毛病……”
“这位先生!”通译似乎有些怒意,又似乎有些释然,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希望您理解尊重我们火星的文化和习俗!要知道,在普通火星人看来,地球语才是真正麻烦的语言。我们前去拜访母星的时候,贵星球的通译恐怕同样得向我们解释:
如果一个物体在地球语中被认为是‘绿色’,那么,它要么最晚在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呃,贵星球的通译或许会换算成地球历吧,我不知道,我迄今还没有机会——没有攒够钱——去地球走一趟)时就已经被人看到过、并且它在火星人的概念体系中被认为是‘繿色’,要么一直到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为止都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过、并且它在火星人的概念体系中被认为是‘菉色’;
反过来,如果一个物体在地球语中被认为是‘蓝色’,那么,它要么最晚在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时就已经被人看到过、并且它在火星人的概念体系中被认为是‘菉色’,要么一直到火星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年为止都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过、并且它在火星人的概念体系中被认为是‘繿色’。
您看,说到底只不过是语言习惯的不同而已,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不是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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