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ingflower:
问一个蠢蠢的问题:大家觉得“死火”是什么颜色?
就是鲁迅《野草》里的“死火”,一直觉得应该是青灰色的,更确切一点,接近冬天嘴唇冻得发乌的那种颜色。后来听老师在课堂上用《死火》作为例子大谈鲁迅的色彩感,很奇怪为什么他说死火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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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为什么提起“死火”,给人的直观感觉是青灰色的、嘴唇冻得发乌的颜色?
这倒不能完全怪道看书不认真。因为鲁迅在全篇文章里刻意营造的氛围,其实就是这样一种青冷的背景。
“高大的冰山,上接冰天,天上冻云弥漫”。“一切冰冷,一切青白”。“上下四旁无不冰冷,青白。”……“那冷气已使我的指头焦灼”,也渗着青冷的滋味。乃至最后的“冰谷四面,登时完全青白”。只有在这一片青白色的底子上,青灰色的空间里,才映得出纠结如珊瑚网的红影来。可以说,只有体味到了这青灰色,才能体味到红珊瑚般的炎炎。
而体味到青灰色,也必要在体味到彤红之先。就象我们走进冰谷,也一定先因一股寒气钻进骨髓而瑟瑟发抖,定下神来,才能注意得到映在冰壁上的死火的影子。
其次,死火的红究竟是怎么样的红?是“凄凄惨惨的红”?是“红宝石的颜色,精华内敛”的红?是“暗红”?是“火本来的颜色”的红?还是别的?
好象大家注意着《死火》中的青、白、红,却很少强调其中的另一种颜色(包括钱理群老师课上)——黑。
“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疑这才从火宅中出,所以枯焦。”
七八年来,每当读到这一句,都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大红与大黑的组合,是我最爱的颜色。(说句题外话:因为这个爱上了AC米兰:)
同时,也是鲁迅最爱的颜色。——试看这几句:
“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
“四十多个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
“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
血色,浓黑的悲凉。
强烈的刺激和对比,不正有无限的“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在其中么?
……
死火的红,不是“凄凄惨惨”、死气沉沉的,也不是“精华内敛”、毫无锋芒的。而是有一种暗暗的力潜藏其中。被压抑着。挣扎着。那一缕黑烟,便是凝固住的欲挣脱的动作。——看那死火一经得到暖和,便“红焰流动”。
——“流动”。
死火的红,不是普通的火的颜色(那种杂着微黄的橘红色),也不是无法让人眼前一亮的暗红。这红色之上,的确已经蒙了一层雾白,使得乍看上去,那红似乎不甚彻底,仿佛冬日在窗外隔着毛玻璃看屋内的炉火,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映在冰的四壁,而且互相反映,化为无量数影,使这冰谷,成红珊瑚色”)。然而闭上眼,这红色却突然耀眼起来,大红,鲜红,艳红,血红,红得刺痛心脏。“他忽而跃起,如红彗星,并我都出冰谷口外。”这是踢倒炼丹炉,三昧真火的红。
最后,是否“即便是将死去的火,也应当是紅色”,也就是说,死火是不是将一直都是红的?有没有可能将来的某一天,终于成了青灰色——那种嘴唇冻得发乌的颜色?
“我愿意携带你去,使你永不冻结,永得燃烧。”
“唉唉!那么,我将烧完!”
“你的烧完,使我惋惜。我便将你留下,仍在这里罢。”
“唉唉!那么,我将冻灭了!”
这一段,小时候我一直无法理解:“冻灭”,那是怎样的一个过程?
但我后来知道:如果没有“我”来给它温热,死火顶上的黑烟,首先要渐渐地化开,从冰晶与冰晶的缝隙之间一点点飘散出去,大黑的颜色也越来越淡;随后是死火,朦胧越来越厚,彤红色越来越稀薄,青白的冰裹得越来越严实。终于有一天,死火成了青灰色。——那么,它冻灭了。
所以,现在的死火,其实是未死之火,或者不如说是“僵火”。若果等到它真成“死火”那一天,也就再不能带“我”出冰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