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一则：造成津巴布韦政治动荡的原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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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题答于2017年11月15日。2017年11月14日，津巴布韦发生政变；十天后，穆加贝下台。）

津巴布韦的政治动荡，本质上是现代威权政体中“权力转移”（或者说“继承困境”）与“权力分享”难题的反映。

所谓“继承困境”，即一个（或者一代）最高统治者如何选出下一个（或者一代）最高统治者、并且完成权力的平稳交接。古代的君主制政体，一方面通过“君权神授”的意识形态来防止非王室血统者生起不臣之心，另一方面通过建立嫡长子继承制等各种明确的继承顺位规则，来保证王室内部的有序传承。现代的民主政体，通过周期性的选举与充分的结社自由，来保证各个社会群体都有机会参与治理，从而减小权力转移的“生死攸关性”、以及胜选与败选的心理落差，同时又能赋予执政者一定时段内的合法性。

但现代的威权政体，尤其是军政府体制，既缺乏古代的意识形态神话，又缺乏现代民主政体的合法性，其权力交接便成了老大难；尤其最高统治者“一人之下”往往是几个大致平级的“老部下”，究竟谁能上位成为下一任话事人，事关身家性命，不能不引起大家的明争暗斗；而如果最高统治者试图绕开几位老部下，越级提拔“后起之秀”，那更是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比如此次津巴布韦政变的导火索，就是总统穆加贝之前废黜了前副总统、意图培养自己年轻的第二任妻子当“接班人”）。迄今为止，只有邓建立的“两届退休+隔代指定”规则，尚算成功地处理了这一问题；但由于该规则本身缺乏更深的基础，因此问题实际上并未真正解决，而是转移到了对规则的有效维持上。

前述越级提拔这种情况，又往往跟现代威权政体的“权力分享”难题相挂钩。最高统治者不可能靠一个人控制整个国家，必须至少获得一定的“统治同盟”的支持，比如军队高层、行政部门核心执行官、经济与社会精英等等。这就导致一个悖论：最高统治者不可能甘于做一个形式上的首脑，一定会试图巩固和扩张权力、打压统治同盟中有异心者；但最高统治者的权力扩张，又会反过来威胁到统治同盟中各个成员的安全，刺激后者采取政变措施先下手为强。

与前面提到的“权力转移”难题一样，古代君主政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与现代民主政体（选举职务与官僚科层职务的分离）各有方法缓和权力分享难题（虽然并不能完全消灭这个难题，比如古代一直有“功高震主”之忧、“君权相权”之争）；但这些方法在现代威权政体中不适用，权力分享的微秒平衡往往只能靠最高统治者的个人威望来维持。一旦权力体系受到外在刺激（经济衰退、农民起义、外敌威胁等等），或者最高统治者年老力衰无力掌控大局，或者继位交接问题迫在眉睫，那么这种微妙的平衡便会被打破，引发政变和动乱。

当然，现代威权政体不是没有别的方式来缓解“权力分享”难题，比如加强执政集团内部的组织化与制度化、或者重新引入古代“君权神授”式的意识形态（比如“白头山神话”）等等，但津巴布韦现政权在这方面的布置远未妥当，发生政变便不那么令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