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24日星期六

略论李敖的演讲(1)

1.对“反求诸己”与“反求诸宪法”的解读与厘清

  这个时候才来写对李敖演讲的观感,我以为是恰当的。北大那一场李敖提到自由主义的两个方面,“反求诸己”与“反求诸宪法”,后面一词在他随后的话中却再没有出现,而是代之以人民和政府的关系。这引起了热烈的讨论,不少人认为这一举动大有深意,纷纷转向发掘“反求诸己”背后的“隐晦书写”或是“政治智慧”,甚或对李敖所言“反求诸己”与“反求诸宪法”的范畴和界线产生误解。前一种情况如鳌拜老爷爷认为“把自由主义归结为反求诸己”“是李敖演讲最有光彩、最值得我们深思体会的地方”;而当洛之秋说李敖的“你们不是楚霸王,你们不是李自成,你们没有枪炮没有坦克,你们在国家中心地区盘踞不去,你们是在逼政府开枪,你们是不智的”便是他提出的“反求诸己”的劝诫时,他是对李敖的说法做了错误的阐释。
  在和philor的网下讨论中我表达过这样的观点:我宁愿相信李敖只是因为时间不够,没有办法将反求诸宪法这一部分展开;如果李敖此次演讲的重点是在反求诸己而非反求诸宪法,我会一如既往对他失望。果然,在清华的演讲中李敖将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他说:『现在我只谈两个部分,北京大学部分我没有讲得详细,第一个,自由主义是“反求诸己”,我自己心灵能够开放,不被那些思想所困,这是我能够解脱,这是一种对我自己的一种改革开放,有这个本领,这才是自由主义者,对自己负责。另外一半是和政府的关系』。
  回头来看北大的演讲,便可以看清何以说洛之秋的解读是错误的。李敖在演讲中明确地标界了自由主义“两个部分”所处的语法位置。他在结束对“反求诸己”的讲解、转入对“反求诸宪法”的界说时,明确使用了这样的标示词:『自由主义这一段叫做反求诸己……这是个重要的自由主义的部分。//另外一部分在什么呢?就是跟政府的关系。』——可见,当李敖谈论人民与政府的关系、谈论“嗝儿了”、“颠儿了”、“嘚儿了”、“悚儿了”、“翻儿了”、谈论怎样避免政府开枪、怎样让政府服服帖帖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所说的,其实就是“反求诸宪法”,而非“要求那些逼政府开枪的人们‘反求诸己’”。李敖也并非觉得“反求诸‘宪法’会不可避免的言及宪政等敏感问题,于是他跳过未表,单讲大众与专制政权的关系问题”,实际上,“反求诸宪法”,讲的正是如何处理与专制政府的关系,讲的是“斗争策略”问题,讲的是“方法”问题。光看北大那场演讲,容易把很多本属“反求诸宪法”的部分划归到“反求诸己”中去,因为“己”的概念太宽泛了,修身养性是求诸己,开放心态是求诸己,提高斗争智慧仿佛也求诸己——『项羽楚霸王用的武器,李自成用的武器,跟统治者差不多:你有一把刀,我有一把刀;你一把扎枪,我一把扎枪;差不多。现在全世界任何政府的统治者,他来了,机关枪,哒哒哒,坦克车,咔咔咔,怎样?一点儿招都没有,输了。所以我说,人民要聪明,争取自由要靠智慧』;不要用『无谓的情绪、不健康的情绪在家里生闷气,拍桌子,甩板凳』——如果仅仅把这些理解成李敖所要求的“反求诸己”,如果认为李敖演讲的重点在于“反求诸己”背后的隐微话语,在于告诫我们“首先保持心灵解放,不要作茧自缚”,那恐怕正如李敖说的:“你把我看得太小了”。
  将两份演讲记录关于自由主义的部分放在一块看,会发现“与政府的关系”,也就是“反求诸宪法”部分所占的篇幅远远超过“反求诸己”。反求诸己的确重要,但它仅仅是个引子。一方面,正如李敖所言,反求诸己“太痛苦了”、“太难了”、需要“很高的文化水平”。其实李敖自己又何尝完全做到了“心灵能够开放,不被那些思想所困”呢?《李敖有话说》里的李敖和在北大清华说话的那个李敖并不完全一致,这一点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甚至可能为之困惑,并进而对这一现象提供各种各样的解释,如“哗众取宠”说、“失落的英雄”说等等,我的解释则是:李敖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着两种理念对抗的张力——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他的许多言行都是这一张力的外在体现(我将在后文分析这一点)。李敖自己也未曾做到反求诸己,未曾使心灵完全开放而不受两种理念最根源处的矛盾所困,可见反求诸己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它像“内圣外王”一样,可以作为个人修习的追求目标,但决不是欲求现实变革的恰当起点。真正重要的、对后极权时代国家的知识分子具有更多意义的、并且也是李敖所擅长的,是“求助于”什么方法什么手段,而非“要求”自己什么。他说“我李敖放弃自由主义”,两场演讲都说了。放弃自由主义,不等于放弃这个那个自由,不等于放弃对这个那个自由的追求。这些追求不能求助于逼政府开枪,不能求助于拿起冷兵器闹革命,而应该求助于黄色封面,求助于“打着红旗反红旗”——说白了,求诸共产党自己编的宪法,无非也是一种“打着红旗反红旗”的手段而已。
  当然,李敖在这里仍然遇到了一个无法绕开的困难:自由的实现,并非仅仅靠“策略”层面上的运作就可以完成的;如果当权者脸皮够厚,心肠够狠,手段够毒,你求诸宪法,我求诸封杀,你打着红旗,我把红旗一块封杀,那么最后是不是仍然会导致“人民忍无可忍的时候,再找到一个节骨眼的题目就会翻儿”的情况呢?当权者会傻到让我们“抱着它,贴着它,哄着它,赖着它,奴役它,让它为我们服务”吗?

(待续)

2005年9月13日星期二

糊涂夭亡周年祭

胡虜煙塵滾滾過,
當塗蔽野塞銅駝。
肯將夭壽托梅嶺,
詎以存亡赴汨羅。
鬱鬱難回周代夢,
沈沈待起百年疴。
蟾宮桂酒遙相祭,
此夜清光任哭歌。